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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明成化末年,初秋。

  京城錦衣衛北鎮撫司,詔獄大門外。

  一首匪歌從詔獄中飄蕩而出:“吃飯要吃白菜頭,嫁人要嫁大匪頭,睡到半夜鋼刀響,妹穿綾羅哥砍頭。”

  二十歲的總旗常風不耐煩的抬起頭,對一名看牢校尉說:“怎么還沒把那個貴州叛匪頭子的舌頭割了?整天唱唱唱,難聽到虎子都吃不下飯了!”

  話雖這么說,常風內心卻覺得這首匪歌頗為豪放。那位“大匪頭”比處處謹小慎微的他活得灑脫。

  常風英俊、高大,一身飛魚服更顯出他的身份不俗。

  錦衣衛中,百戶才有資格穿飛魚,配繡春。常風一個總旗得此殊榮,定是破格恩賞。

  此刻,他坐在詔獄門口的一張椅子上。他的面前是一條名叫“虎子”的狗。虎子的面前擺著一個鐵盆。

  鐵盆里的狗食奢華而又稀奇,是上好的羊羔肉外面包裹著薄如蟬翼的銀鉑。

  銀鉑在醫理中,人食有安神、鎮驚、定癇的功效。給一條狗吃未免太過奢侈。

  常風摸著虎子的腦袋:“快吃吧。吃飽飯,一會兒好跟著我干活兒。”

  常風在北鎮撫司專門負責抄家。

  他是典型的沒落勛貴子弟。他的先祖曾在永樂年間受封錦安侯。

  可惜過了四代人,常風已是旁系的旁系,爵位與他無關。

  三年前,常父病重,拿出了畢生積蓄,替他買了個錦衣衛的員額。辦完這件事,常父就一命嗚呼了。

  常風在錦衣衛中可謂是如魚得水。三年從力士、校尉、小旗一路升至總旗。幾乎一年升一級。

  常風的搭檔,二百多斤的小旗徐光祚走了過來。小旗皂服幾乎遮不住他的大肚腩。

  徐胖子半蹲到常風身旁,撫摸著虎子:“常爺啊,滿天下的狗,沒有比虎子伙食更好的了!隔三差五就吃羊羔肉裹銀箔,嘖嘖,我都羨慕的緊。”

  常風笑罵道:“你要能靠鼻子幫我找出犯官宅邸里的臟銀,我也請求朱鎮撫使,由北司出錢,給你吃銀箔。”

  徐胖子一撇大嘴:“屁。胖爺我怕吃多了銀箔屙不出屎來。還得勞煩常爺你拿筷子幫我通下路。”

  常風跟徐胖子年紀相仿,很對脾氣。雖是上下級,卻親如兄弟一般。整日在一塊就是插科打諢。

  不過徐胖子的身份遠高于常風。他是中山王徐達第五代直孫,定國公世子。若他老子哪天薨了,徐胖子就會成為正兒八經的大明公爵。

  這是一個身份高貴的胖子。

  相比于徐胖子,常風無爵可襲,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謀個升騰。

  常風忽然收斂笑容:“胖子,聽說今日司里要給咱哥倆一件大差事。”

  徐胖子直嘬牙花子:“又要滿處挖大坑,吃完土又吃灰啊?”

  對待“大差事”。常風和徐胖子的態度截然不同。

  常風喜歡辦大差事。因為能立大功。只有立下大功,步步升遷,登上高位。他才不至于再忍受被人退婚的恥辱。

  徐胖子有爵位可以承襲,對立功沒什么興趣。大差事,通常代表著要扛著镢頭挖地三尺尋找犯官的家財,弄得灰頭土臉。相比于辦案,他更喜歡待在值房里打盹摸魚,下了差去城南胭脂街摸美姐姐們的屁股。

  常風苦笑一聲:“胖子,你真是個有福之人。同樣都是祖上積德。你會投胎,投的是直脈,我卻是旁系。你只需躺著就可以一生榮華富貴。我卻要咬緊牙關往上爬。”

  常風說的是實情。

  為了能夠有朝一日迎娶退婚的心上人;為了讓妹妹將來嫁個好人家;為了不辜負亡父的期望;為了不在常氏家族祭祖吃席時被安排到小孩子那一桌......他必須在錦衣衛中埋頭苦干,扶搖直上,平步青云!

  常風跟徐胖子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閑天。

  北鎮撫使朱驥走了過來:“常風,徐光祚。傳指揮使鈞令——命你二人負責查抄戶部左侍郎蔡忠府邸。至少要抄出三萬兩銀子。”

  這道命令有些詭異。

  彼時,大明尚執行嚴格的封關禁海。未出現大量海外白銀內流。加上成化朝國勢傾頹,財政吃緊。三萬兩銀子是一個巨大的天文數字。

  錦衣衛抄家,講究“不遺一文”。犯官有多少家財都要統統找出來充公。

  可是,什么時候有過先定查出臟銀的數額,再派人抄家的?萬一蔡侍郎家的臟銀沒有三萬兩呢?

  朱驥補了一句:“若抄沒出的不夠三萬兩,便是你二人辦差不利。交腰牌,逐出錦衣衛。”

  常風倒吸一口涼氣。錦衣衛中,指揮使鈞令就是天。決不開玩笑。說逐出,就是逐出。要是交了腰牌滾蛋,他三年來的努力便付諸東流了。

  他只能勸慰自己:如今的朝堂,從司禮監“春藥兩公公”,到內閣“紙糊三閣老”,再到六部“泥塑六尚書”,還有都察院的“洗鳥都御史”......個個貪賄成性。

  上梁不正下梁歪,下面的各級官吏在撈錢方面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。

  剛剛在詔獄中畏罪自殺的蔡侍郎,在戶部主管主管倉場、鹽務、寶泉。件件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。他本人也頗有貪名。貪三萬兩,應該不難吧?

  朱驥將一張駕貼扔給了常風。常風眼疾手快,雙手接住捧在胸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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